杨婷,曾是中国话剧舞台上最耀眼的一颗明星。
在很多戏剧爱好者的眼里,她是无可替代的文艺女神,是《恋爱的犀牛》中那个没人抵得过的“一骚二媚三纯洁”的红红。正值事业高峰期,中戏表演系毕业的她,却忽然不想表演了,年起,她开始正式成为一名戏剧导演。先后推出《局外人》《我的妹妹,安娜》《新娘》等多部舞台剧,成为中国戏剧界公认的,表演、导演俱佳的女性创作人才。年6月,她与孟京辉、陈明昊、刘畅共同策划首届阿那亚戏剧节,并于戏剧节期间带来沉浸于海沙间的戏剧《万能机器人》,“从日落演到夜幕降临”,与数百位戏剧人,来自音乐、舞蹈、文学、建筑等各界艺术家,以及无数戏剧爱好者共同集结在阿那亚海边。
阿那亚的南沙滩,背景是被夕阳余晖染成粉色的天空和深蓝色的海面,提琴手在沙子堆起的小丘上演奏,演员们在海水里追逐,在沙子里翻滚,天幕也随着演员谢幕而暗下来。杨婷的新剧,是一个关于“爱、死亡、机器人”的故事。
在采访前,我们给她出了一道命题作文:假设现在,你就要去执导一部剧,一部有关“杨婷”这个女人的人生三幕剧。你要怎么排这出戏,要在这部剧里讲什么?
她担心人生里没有波澜壮阔的大起大落,但其实生活本就充满了值得追忆的点点滴滴。这些旧日的回忆堆叠,最终构成了我们今天的模样,也铺好了通往明日的轨道。
杨婷把故事的开端,移到自己四五岁的时候。
“那是一间对小朋友来说,很大很大的剧场。我在剧场里看父亲演的话剧。他演《霓虹灯下的哨兵》里的一个小阿飞。我看到他仅仅是在舞台上说了几句话,就被警察给带走了。当时,我和哥哥两人就坐在台底下。就在父亲被带走那一刻,只见台下突然冲上来俩个小孩,众目睽睽之下,一边哭,一边喊:别抓啊,那是我爸啊,你们别抓我爸爸,他是好人啊。然后就被工作人员瞬间给拎一边去了。”
《霓虹灯下的哨兵》▎
还记得年幼的一次雨夜,电闪雷鸣,令人惊恐。她本想找父母求安慰。却发现就是在这场暴骤雨中,父亲把灯关了,用最大音量,播放了一首贝多芬的交响乐。这场面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既震撼,又诡异。
杨婷是七零后,在七零后的童年记忆里,家家都有挂历。“别人家是老虎下山,我们家是世界名画,像是鲁本斯或德拉克洛瓦的画,那上面好多裸体的。小伙伴都说不到我家玩,说‘他们家不正经’。”
这些来自童年的记忆碎片,一直埋藏在她的内心深处。直到若干年后的某一天,杨婷去大英博物馆看展,望着展厅里所有的画,每一幅都倍感亲切。这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它们都曾经在家里的挂历上出现过!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父母那一辈,一直在用这样的方式,潜移默化传递给我一些东西。当初那些我不曾理解的艺术,会在后面生命不断前行的日子里如影随形,让我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美,以及那份美带来的震撼与感动。”
年,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杨婷考上了中戏。遭遇反对的理由很简单,其父亲就是中戏的老毕业生,而他的艺术之路并不顺遂,总有些不得志的悲苦情绪。但仔细想想,骨子里对戏剧和舞台的热爱,不正源于父亲对她的影响吗?这竟颇有些木兰代父出征的意思了。
令很多人没想到的是,刚考上中戏第一年,她就想退学了。便直接给父亲写了一封信,说自己不习惯当众表演。“学表演有个说法叫‘解放天性’,但有些人的天性是怎么解也放不了的。我是属于那种不愿意被解放的,我始终带着某种抗拒。”
回忆起自己上学的时候演电视剧的经历,试戏时,人们要求她在镜头前走或者笑,还会量三围,量腿。“被一群人上上下下打量,我知道这是必要的。人家不打量你,怎么知道你合适不合适这个角色?但我就是接受不了,特别不喜欢这种被当成商品挑来挑去的感觉。”
之后她从中戏表演系毕业,打定主意不要做演员,而是去电视台做了编导。“我当时就想学手艺。觉得编导是个技术活,是可以靠这手艺来养活自己的。”
还记得那时经常要加班到凌晨两三点,几个小女孩,抱着一摞沉重的Beta录影带从电视台里面出来。深夜里公车都停了,只能打“面的”。“面的就是拉货的车,有点像我们现在的小型货拉拉,高级一点的出租,像夏利,太贵了,而且很少,也打不到。”
“学了三年的手艺,之后竟然还有人找我演话剧。这时候又觉得,再回来试试演戏也行。你知道,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会愿意尝试各种选择的。可能会丢掉之前一直学的东西,但也想尝试更多没试过的东西,这些折腾都不能说是错。”
不得不承认,在演戏这方面,有些人就是比另一些人更有天分。年,对杨婷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年,即便阔别舞台几年,但还是在《恋爱中的犀牛》剧目中大放异彩。并一演就是场,一直到年,《恋爱的犀牛》复排,她依旧在。妙龄女郎“红红”一角的扮演,不光对她影响颇深,让她开启了自己的戏剧之路,也让她在舞台上留下不可抹去的痕迹,用现在的话讲就是相当“圈粉”。
“当时孟京辉导演通过同学李晓红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演他的话剧,我当时特别高兴立刻就答应了,答应完才反应过来,我连话剧的名字和自己要演的角色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在那段被她称为“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再次感受到了戏剧舞台的纯粹。
此后,她也演过不少影视剧,孟京辉的电影《像鸡毛一样飞》、潘镜丞的《永久凤凰》。“但他俩都是我非常好的朋友。他们信任我,不限制我,不会说让我从这走到那的话,所以跟他们合作感觉很自由。但后来也就不拍了,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了。”
所以究竟后面为什么想要做导演?杨婷说:“因为想要尝试更多东西。”
“也可能对我来说,导戏没有演戏那么难吧。我说的是那种毫无保留、拼尽全力的表演。你要把自己全部的情感、全部的苦痛,你对生活所有的认知,它的碎片、它的虚伪、它的真挚……全背负在自己身上,拼尽全力展示出来。”
这种外放自我的表演,对她来说太过沉重了。“我不愿意让我的天性就那么释放出来,我想要保留一部分,不想让人看见。”
其实,做戏剧导演对于她来说,有点误打误撞。年,从中戏毕业十年后,大学同学决定一起排一个戏做纪念。《圣井》便是杨婷执导的第一部戏,但现在回忆起来,在那个戏的排练过程中,状况太多了。
“《圣井》是我们中戏同学毕业十年的重聚首纪念,班里大部分同学都回来参加演出。因为那段时期,我一直在话剧舞台中工作,自然我成了话剧导演。可都是同班同学,就没人听你的,大家天天争吵,为了一句台词,为了一个调度,每天在排练场打,第二天又和好。和好又打,打了又和好。”但正是这一份为戏而“打”的执着,让她最终收获了大家的信任,也培养起成为导演的自信。
紧随其后,她执导了话剧《切·格瓦拉》,当时竟有汤唯参演。“我对汤唯印象特别深。当时要导一个女版《切·格瓦拉》,袁弘找到我,说要给我推荐一个女孩,她非常好。有一天下午,我们在剧场排练,这女孩就来了。她当时没怎么打扮,就穿了一件白色T恤、一条牛仔裤,扎个马尾。一进来,我就觉得整个屋子都亮了,真是一个有阳光气息的女孩!”但彼时,汤唯还只是一块璞玉,与刚刚成为导演的杨婷一样,尚需时间为其增添光彩。
年《切·格瓦拉》复排剧照▎
与杨婷对谈,你会发现,她天生就该是个导演。她的所有描述都是有画面感的,像一组镜头,一部电影。采访时,杨婷的新戏《万能机器人》正要在阿那亚戏剧节进行首演。那是一场发生在海边的戏剧节,没有舞台、没有幕布,演员就赤脚走在沙滩上演出,一半是海水,一半是戏剧。
“剧场是一个梦境,光影则是造梦师。”所有的氛围、情绪、演员的转场,都要靠灯光的明暗变化来完成。但在这些全没了,道具要直接在观众面前搬来搬去,不再有任何神秘感。这让人很难不出戏,甚至很难不笑场。
“既忐忑不安,同时又觉得新奇。我们用了三天的时间挖沙引水,塑造出两个巨大的沙丘,在水中搭建舞台,这是从来没做过的事情,我想,干脆就把它当成一场冒险吧。”
杨婷如此描述当下的心情:像是一辆行驶的火车,它的速度不慢,但也不那么快。我站在车顶,就算从上面往下跳,也还不至于摔死。就是此时此刻,我现在正准备做这个动作。
今后的人生也是一样,她对自己说:“后面再遇到什么新挑战,我也都当成是一次冒险吧。火车没开得那么快,跳下去也摔不死,没准儿经历了这些跳跃以后,就爱上这项极限运动了。”
▎COSMO:当下,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走进剧场,把看舞台剧、过戏剧节,作为一种时尚生活方式。你觉得戏剧“出圈”了吗?
▎杨婷:为什么一定要叫“出圈”呢,为什么不说成让别人“进圈”呢?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喜欢戏剧,我并不把它当成一个新鲜的现象。我觉得每个人骨子里都有这种文艺基因,有这种文艺追求。只是以前剧场没有现在多,一旦有条件了,看的人肯定越来越多。
▎COSMO:之前你帮忙为孟京辉工作室面试新人,与这些年轻人交流的过程中,你有哪些新的观察?
▎杨婷:我发现来面试做演员的年轻人,好多都是跨行的。这里面有清华北大的、有学理工科的。坦白讲,整个面试过程中我一直在感慨,有好多年轻人都毕业于顶尖学府,学习“高精尖”的专业技术,但他们都想要转行到戏剧领域。
▎COSMO:这些年轻人为什么想转行做戏剧?
▎杨婷:他们其实并不满足于自己的人生,想在年轻时做更多以前没做过的,或者说自己的内心深处一直渴望想要去做的事情。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做呢?
▎COSMO:令你印象最深刻的戏剧台词是?
塞缪洛夫:“现在开始排气,你要不停地放。在微弱而连续的静静排放中,你放出了自己的灵魂,直到你完全放空。里面什么也不剩,只有一个空洞的空。这就是死亡。”
巴拉贡采乐:“这就是灵魂的全部吗?”
塞缪洛夫:“这就是灵魂的全部。”
巴拉贡采乐:“整个生命的精神吗?”
塞缪洛夫:“整个生命的精神。”
巴拉贡釆乐:“我从来不知道,我们生命的根基原来就这么简单。”
▎COSMO:可以为小白推荐一些入门级戏剧吗?
▎杨婷:没有什么入门级戏剧,只要是用心排演的、诚实的,我们都可以从中受益。
文章来源:《时尚COSMO》8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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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形象:王逸敏
文:koma
摄影:Effyyu
妆发:木丁子
视觉:卞玉清
编辑助理:刘颖舟
摄影助理:林祥彬、王雨桐
图片来源
时尚COSMO/新浪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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