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诗人贾岛在《忆江上吴处士》中说: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话里话外,秋意顿起,寒意渐浓。只是,在很多人的记忆里,二十四节气中的秋分不见得有多浓厚。因为和传统节日中秋相隔很近,它的光环都隐没在中秋佳节里。因此,古时候秋分中的祭月活动,也挪到了中秋之夜;很多地方,秋分只是墙壁挂历上的一种节气,缺乏仪式感。在我老家地区,秋分就是这么悄然无声。自从我记事起,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母亲拉扯三个孩子在家务农,所有的节日活动,一律从简。因此,我们只过年,一家子大团圆;只过端午,包粽子去外婆家;只过中秋,吃芝麻月饼,打牙祭。但在我读三年级时,一家子被迫长时间聚在一起。父亲在工地做事时,一不小心被倒下来的墙壁压断了腿,住院一段时间后,回到家里继续休养。如此,家里断了收入,母亲更加拼命地养猪做农活,一大家子靠卖猪、卖粮食为生。人们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此话不假。那年,我9岁,每天放学后,我和双胞胎姐姐帮着大人割猪草、摘菜、做饭。而跛着脚的父亲不肯偷闲,拄着拐杖不是帮我们摘菜,就是帮我们淘米做饭。虽然生活清苦,但一家人其乐融融。父亲略识点字,经常看看日历,数数自己休工了多少天,还有多少天又要过年了。母亲安慰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天,我们放学到家后,父亲拄着拐杖,倚着墙又在看日历。看到我们后,欢快地说:“今天秋分了,大家去后坡上扯点野苋菜吃。”说完,拄着拐杖一步一瘸地去找篮子。放下书包,我在想,秋分,没听过;野苋菜,我可能见过,但没吃过,也没听母亲说过。既然父亲闲得慌,那我们陪他一起去摘菜。后坡不高,低低矮矮,满是青草小树。父亲拄着拐杖在前,我们跟在后,遇到坑了,我和姐姐扶着他过去。至于野苋菜,我们也不认识,只能靠父亲“识样本”。不一会儿,父亲指着一根菜,说:那就是。顺手看去,那就是一棵青草,茎瘦高瘦高,叶子带点红,我常割来做猪草呢。这么一来,我们撒欢儿跑开去摘了。原来,这就是野苋菜,人也可以吃。等扯够一顿菜后,我们又跟着父亲慢慢踱回家。母亲干活还没回来,我们三儿就动手弄晚饭了。父亲帮着淘米,我洗菜,姐姐生火。父亲说:茎对半掐,吃上半截菜头。过一会儿又说:菜多洗几遍,洗不干净,你妈会说的。再晚一会儿,又说:我吃过,我来炒。等炒好后,又咕噜着:你妈还没回来,天麻麻黑了。我们在旁帮着忙,听他说,听他咕囔,再搭着腔,让他小心点。没多久,母亲回来了,饭也熟了,天也全黑了,外面传来几声鸟叫,清脆,干净,悠远。我们搬来椅子,等妈妈洗净手后,围着桌子吃饭。灯光虽然昏暗,两盘小菜却油得发光,那盘野苋菜全是紫红紫红的汤,真好奇那会是个什么味道。父亲和母亲边吃边说些什么,我们急着夹了野菜,就往嘴里送。吃在嘴里,嚼两下,涩涩的,带点脆,和普通的青菜没啥区别。如此,我们和着饭,猛扒了几口,脸上溅了点汤,但吃得依然带劲。那一代,真的很好养活。几盘青菜,就能吃得津津有味。只是,吃完时将碗一放,父亲母亲都笑了起来。母亲带着笑,嗔怪道:看你满嘴弄的。我用手往嘴巴上抹了一把,全是紫红,也跟着嘿嘿地笑了。坐在身旁的父亲微微笑着,说:吃这菜,弄点红也正常。说完,随手一抬,从架子上扯来毛巾,替我抹嘴巴。随后,将毛巾搭在椅背上,继续吃饭。这么随手的动作,我内心却暖暖的。自打我记事起,父亲没给我洗过脸,没给我穿过衣服,没拥抱过,没牵手过,感觉一切和父亲之间的亲密举动,都是电视里的故事。所以,给我抹嘴这一动作,让我很感动。即使这么多年后回想起来,我心里依然暖暖的。我想,要不是秋分吃野苋菜,我也不会被父亲擦嘴巴;要不是父亲出事在家休息,我也不会感受到这份亲人之情。原来,家人在一起,苦点怕什么,团聚才最温暖。之后几个月,父亲恢复得不错,可以丢掉拐杖,正常走路了。第二年伊始,父亲继续南下打工,母亲继续农忙,我们继续边上学边帮点忙;只是,内心期盼着父亲在外安好,一家子过年能好好团圆。之后经年,我上中学,上大学,外出工作再成家,和父母窝在一起的日子少了又少。每一年,依旧有秋分,但和别人一样,秋分里早没了仪式。当然,苋菜可以随时买来吃,但没了当年的口味。也许,秋意正浓时,家人的爱,才能带着我们走过长夏,越过寒冬,迎接温暖。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1xbbk.net/jwbzn/658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