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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岁月活明白了的人,即使残缺的几张旧报纸,挂在被风随意吹过的墙上,都像是有温度的招牌。
我的中文老师黄先生撕挂历的身影,在我印象中尤为深刻。那时,到了年关,他总会在年货市场泡上很多时间,像品鉴艺术品那样,精心地挑上几帧满意的挂历。他拒绝过分厚实的铜版纸,一律选择凉薄素雅的宣纸挂历,除了当新年礼物送人,最后才将剩下的那一帧挂在自己书房角落。然后,对墙上取下来的那一帧即将结束暮年的挂历,陷入爱不释手的回忆。他看了又看,卷了又卷,忽然又全部展开,放在地板上,平平整整地将它们捋一遍,挂历上的日子,在金丝镜片下如同菩提珠子,每一粒上有一层深不见底的尘埃。
在他高高的书架上,有一堆垒得再无空间可躺的挂历轴,都是一年年过去的时光碎片,他舍不得扔。接着,他便小心翼翼地将挂历上的衬页撕去,保留拓页上的中国画,说,这个是齐白石的,那个是傅抱石的,你看还有徐悲鸿和吴冠中……都是名家,貌似原件,你有空拿去裱一下,可当艺术品欣赏呀!
当时的我,对此不以为然,想着过期的画面,最好将它彻底翻篇作废,否则留着只会徒增悔意。我傻傻地望着它,不知所措。显然,那时的我常常身处逆境多于顺境。比如军营生活不太顺利,习惯天真地不识人间烟火遭过来人打击,一心想要纯粹,却又不堪现实,越是被人叹息你不会来事怎么生存,我越感到寂寞是个深渊。此时,黄先生会趁我发呆时,伸出冷冰冰的手拉一下我后颈窝的衣领,说,你别听那些胡说八道,坚持自己,相信时间。
黄先生相信时间,就像诗人食指相信未来一样坚决如铁,可他连自己究竟是哪一年出生,都在战乱的香江遗失了确切的证明,他更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有时,他会在挂历的某个数字上,暗自涂几个符号,像是圈定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当问起他上面勾勒的什么秘密?他会立马一笔勾销原有记录,或涂成乱麻一团。有些话在心里痛着,比随即用嘴说出被风随便扔掉好。若是再被逼急,他便当场将其撕得粉碎。然后,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道,秘密?有谁知道时间的秘密?
在我生命中,几乎从没有正视过挂历上的日子。似乎年轻从来不在乎时间从指缝中溜走的似水年华,感觉总有一种力量在眼睛里闪着一丝光亮,以为自己可以随随便便打败时间。可当有一天毛不易的那句“怎么二十多年到头来,还在人海里浮沉”的歌词,从地铁人海钻进耳朵的一瞬间,我抬头便从电视上发现那个正为读者诵读《锦瑟流年》的人,已经提前“苍老”到了可怕的中年。我不敢问身边任何一个匆匆过客,那是我吗?尽管没有一个人认识我。可依然悄悄低着头,一口气跑出了地铁站。
不经意回头,隐隐约约发现见识我真面目的时间,从没缺席对人的偷袭。它一直如影随形,像无孔不入的洪水猛兽从地底陡立的阶梯钻出来,朝人群中的每一个我不顾一切地撵去又扑来。那一刻,我背对挂历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感觉一枝枝锋利的箭已瞄准我背心,可只要我不甩头主动瞅它,它迟钝的表情就提不起兴趣对我万箭穿心。有时,当我迟疑的眼睛不经意扫过它们的面庞,它就反应极快地变成一把把锐峻的凿,它许诺它愿意陪我挫折时光,可手握权力的人谁也无法查封它的欲望,除了得寸进尺地催人老,它的核心价值是要雕塑每个人的一生。
于是,我不得不正视时间的存在,却又无力扯下它耻部的面具……
光阴送走大雪和小雪,友人便送来台历和挂历。为此,我曾写下《送我时间的人》,他们可谓多才多艺。挂历上既可赏析他们精湛的艺术作品,由此也可见他们雪絮般的孤独不染。就在小雪点亮华灯的窗前,一位刚从美国归来的旅者,风尘仆仆给我送来一帧庚子年挂历,尽管上面的日期呈现的都是英文,但一点不妨碍我领略黄石公园著名景点时的欣喜若狂:七彩锅、“老忠实喷泉”、“大棱镜间歇喷泉”,还有仙境般的猛犸热泉等,那如梦如幻的色彩,比普通的照片分辨率更精细逼真,让人越看越炫目,恨不能跟随一朵雪花降临其境。
我想,这年头送挂历的人越来越多,于我究竟意味着什么?时间的强势不可阻挡地欺侮每一个生命,也创造出世界无限的生命奇迹。时间于人的馈赠看似平等,可如何分配好挂历上的时间,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每天更新与总结的命题。随着挂历的返璞归真,与阅读挂历者额头突显的深纹路,日渐丰盈的我已到了无条件可讲地接纳所有日子的意味深长或平淡无奇。当然,挂历也不是逢人便送,除了表明自己大隐于市的小众品位外,可遇不可求的是伴随时间成长的共同趣味或灵魂,更多是想让彼此懂得人生的难处与境遇。
因为懂你,所以珍贵。
(来源: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