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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CITCE
■陈老师也会写诗,这点大家说得比较少。大约在15年前,我把自己在朵云轩收藏的一些旧信笺拿出来,请一些名家写点信札、诗抄,自己留着看看。陈老师拿到信纸后,为我写了一些诗抄,我拿回家一看,书法以外还亲笔附注文,都是她在20世纪60年代的自作诗,共有4首
书画大师陈佩秋老师去世那天,医院,不能去谢家悼念,也无法核对资料写纪念文章,颇感不安。一段时间,看了很多朋友写的悼念文章,回想与陈老师的交往,往事历历在目,印象也越来越深。
我第一次见到陈老师是年10月,这天下午,我们朵云轩在上海展览中心举办85周年回顾展,拿出了很多精彩的藏品,展览内容也很丰富。当时,汪道涵、刘靖基及刘海粟、朱屺赡、谢稚柳等先生都来参加开幕式,陈佩秋老师也来了。记得她戴一副墨镜,派头与众不同,一来就坐在空无一人的贵宾席中。当时,岑久发是现场总指挥,我是他的助手,我不认识她是谁,想上去核对一下贵宾名单。清晰地记得岑久发对我说:“她是陈佩秋,谢稚柳先生的夫人,她个性很强的,你不要去问,让她坐着吧!”开幕式后,我注意到陈老师一直在独自看画,看得特别仔细。这就是她给我的第一印象。
后来,我慢慢地知道了陈老师是个才女,有个性,这正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记得有一次朵云轩在洛杉矶长青书局办画展,请了陈老师来剪彩,主持人介绍道,今天我们请来了谢稚柳的夫人陈佩秋来剪彩。这一介绍令陈老师很生气,她剪完彩,把剪刀一丢,说了一句:“我要靠他(指谢先生)出场吗?”这就是陈老师!她讨厌人家称她谢夫人,也讨厌人家称她女画家。这次很多悼念文章都不约而同地讲了这一点,这就是陈老师的奇、侠之处,很有大丈夫气概。
20世纪90年代初期,我们朵云轩创办了国内首家拍卖公司,谢稚柳先生作为顾问为我们敲响了第一槌,后来我与陈老师的接触也就越来越多了。先是向她要作品拍卖,后来谢先生故世后,又请陈老师担任顾问,为我们的拍品质量把关。当时,徐建融教授也在我们拍卖行上班,他把陈老师以及她技法创新的青绿山水和新派花鸟介绍给我们,大大地拓展了我们的艺术视野。从此,我对陈老师的人品、才华,也有了新的认识。
最近,我查阅了朵云轩在20世纪90年代的拍卖图录,从春开始拍卖陈老师的画,每次一两幅,到了后期,每次多达七八幅,她已成了海派的亮点。如秋拍《春山白云图》、年春的《荷乡纳凉图》,特别精彩,已看出陈老师的画风发生了质的飞跃,早先宋元风格的传统山水已逐渐被一批具有现代气息的新山水所取代。
这一阶段,她时常与我们交流,讲述她为什么这样创作。20世纪八九十年代,她曾在美国加州生活过几年。她不止一次对我说:“加州的气候太好了,四季如春,各种各样的花开不败,太美了。在美国,又有机会看欧洲大师的作品,特别是莫奈、凡高前后印象画派,他们的颜色、画法,对我影响很大。中国画颜色淡,西洋画颜色厚重,我就考虑把两者结合进来。另外,去美国各地游历、写生,尤其是美国西部的黄石公园、大草原,那种缓缓的、大片的草地,我也尽收眼底,融入其中。”
陈老师注重学宋元打好基本功,但她晚年不保守,不是死守宋元,而是引入西方、现代的美术理念,融入绘画之中,营造出崭新的时代气息。她后期的山水画,与她早年的完全不同,形成了自己独有的艺术符号,满构图,山势舒缓,峰峦相连,晴翠相叠。她的用色很深沉、厚实,不同于林风眠、吴冠中用大排笔刷出来的效果,而是用毛笔一层一层染上去的。染而不粘,这是功力之所在。
与她山水变法相仿,她的花鸟画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满构图,但有透气的地方。她的花鸟笔墨有透明的感觉,充满灵气,用笔果断,工笔结合,但是笔笔、层层有交代,有水墨淋漓的效果。像年春的《鹭鸶图》、年秋的《游鱼图》,只有她这样的高手可以画得出来。尤其是《游鱼图》,色彩绚烂,用色厚实,有油画的韵味,是中西融合的范例。
很多收藏家也喜欢她早期的笔墨,尤其是拟宋人笔墨的工笔花鸟。但我以为,她后期的青绿山水和写意花鸟,是她的独创,艺术境界是最高的,一如张大千晚年的泼彩山水。
谢家与张大千有很深的渊源,陈老师与我多次说起过张大千。她说,张大千的技艺高超,他画的荷花很少人超过,很长的荷竿,他一笔下,一笔上,两笔相接了无痕迹。改革开放初期(查为年),82岁的张大千托人从台湾带来一张泼彩的山水画,上有谢稚柳、陈佩秋的上款;一本画册,还有一对牛耳笔和几幅古画。这笔是大千先生在日本定制的,精选上等牛耳毛,一共做了10对,有分送20世纪画坛执牛耳者的意思。
陈老师也会写诗,这点大家说得比较少。大约在15年前,我把自己在朵云轩收藏的一些旧信笺拿出来,请一些名家写点信札、诗抄,自己留着看看。陈老师拿到信纸后,为我写了一些诗抄,我拿回家一看,书法以外还亲笔附注文,都是她在20世纪60年代的自作诗,共有4首。
谢先生过世后,陈老师把生命的一半时间,放到了书画鉴定的研究上。业界有人不甚理解,但我多次向她请教,始知这是她的情怀、责任使然。20世纪末,在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发生了关于董源《溪岸图》真伪的讨论,《溪岸图》由张大千带往美国,后由王季迁收藏,王先生最后捐给了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这是鉴定界的一件大事。陈老师说,张大千临终前曾有信给谢稚柳,希望谢老能继续对董源作品包括《潇湘图》等的研究。谢老过世后,陈老师自觉地担负起研究宋画的责任。近一二十年去拜访她,经常的主题就是绘画“六法”和书画鉴定。书画家未必是鉴定家,但我国大咖级的书画鉴定家也几乎都是书画家。海派如吴湖帆、谢稚柳、唐云、程十发,都是如此。像陈老师在宋元上的深厚功底,丰富的阅历,从张大千、谢先生身上得到的传承,自然使她有激情和责任走向鉴定的舞台。我多次去她家,看到她的案头也有一套劳继雄主编、我经手在东方出版中心出版的《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实录》(九卷),并且一本一本摊开在桌上,其中夹了很多贴条在查看。
进入新世纪以后,海派程十发、刘旦宅先生也相继谢世了。“疆场无对手,艺苑发奇光”,作为“一代大家”,陈老师的事业达到了新境界,得到了业内外的广泛认同。这一时期,陈老师对人十分和蔼、慈祥亲切。我们作为小辈与她交谈,她也十分客气。
20世纪90年代,陈先生新派作品的推广,朵云轩拍卖行和海内外藏界给予了积极配合。香港的一批藏家如黄贵权、王世涛、张应流等都大量收藏谢稚柳、陈佩秋的作品,后来藏界于年支持他们夫妇两人由香港艺术馆举办了大型画展,出版了《谢稚柳、陈佩秋的艺术》两本画册,此时谢老已于年6月过世。画册中英文双语,设计、印刷精美。我们得到陈老师同意,获得香港艺术馆的授权,在年出版了这两本画册。同时,在庆祝朵云轩周年的活动中,举办了“陈佩秋书画展”。最近,我和李年才兄回忆,这大概是陈老师在上海的第一个书画展。记得我们还为陈老师出版了一本山水挂历,展示她的新作新风采。陈老师特别高兴。
陈老师与朵云轩感情很深,说起来是商业卖画,实质上是几代人的深厚联系。我手里有两张画家们的合影,朵云轩周年时,陈老师与海派画家合作创作了《石榴图》和《百桃图》,祝贺朵云轩百岁。集体创作之外,她还画了一幅墨松,用新颖的笔墨绘出枝繁叶茂的风松。同时,题诗一首“古木有奇香,百龄不畏霜”以贺朵云轩百岁,还破例写了《我与朵云轩半世情缘》一文。在文章里,她第一次告诉我们,从浙美毕业来上海以后,她曾为私营图片出版社的王仲明先生画过一些作品,深受王的首肯。王在公私合营以后并入上海人美社,在王筹建朵云轩的前身木刻水印室时,想起陈老师功力不凡,开出很高的工资(比后来画院多一倍)请她到朵云轩与胡也佛先生等做木版水印勾描编辑,陈老师权衡再三,还是想专注于创作。差不多的时间上海成立中国画院,陈老师就去了画院。
这20多年,我们那批拍卖行的老员工,都与陈老师保持密切的联系。我离开朵云轩以后,很多事情都仰仗她老人家的支持。如筹备召开世界华人收藏家大会,陈老师应聘担任顾问鼎力相助,有请必到,包括去台北参会,给我们以鼓励。
年,陈佩秋(中)等艺术家为朵云轩百年庆绘制石榴图(资料图片)
我最后一次去看她是去年8月14日下午。那天,我陪洛杉矶的几位贵客去拜访陈老师,包括于右任的儿子于中令、洛杉矶长青书局创始人刘冰、民国时上海市市长钱大钧之子钱世泽。谢稚柳先生曾任民国监察院院长于右任秘书6年之久,谢先生小于右任一辈(36岁),所以于中令拜会陈佩秋是于谢两家同辈的一次重要会面。谢老和陈老师在洛杉矶时,喜欢去长青书局看书,与刘冰先生也熟识。陈老师那天特别高兴,与远道的客人亲切交谈,拍照留念。于中令向陈老师赠送了“造化为师”的题词,陈老师也为于中令、刘冰带来的《于右任草书千字文》题了词,并且一直将客人送到门口,礼数极其到位。定伟兄在场也为与于家建立起了联系而高兴。随队去的摄制组后来做了一期专题节目,播出后点击率极高。
今年因为疫情,春节未能去给陈老师拜年。这是多年来唯一的一次缺席,心有遗憾。但想到去年8月见到的陈老师精神那么好,总以为机会很多,不想高山流水,忽断琴弦,我们再也见不到敬爱的陈老师了!
陈老师过世以后,人们对她的尊称有泰斗、大师、宗师等,我还是喜欢称她为“一代大家”,我认为传统上“家”是极高的尊位。古人认为,博采众长,自成一家,“家”是了不起的人啊!我们熟知的“唐宋八大家”“宋四家”“元四家”“明四家”等,几百年才出几个人,足见分量之重。陈老师跨过20世纪,在当代可谓人品、艺术、侠气和影响力兼备,堪称“一代大家”。
文:祝君波
原标题:《钩沉|秋兰纫佩传香远,丹青妙笔绘华章——怀念“一代大家”陈佩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