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县城上小学时,可爱的老师们把学生中比较少见的姓氏编了一个顺口溜:只、随、邸、钮、谢,答题就叫他,意思是叫学生回答问题,脑袋一时短路想不起孩子们的名字,就让这几个人来回答,因为我们在学校里独一份的名字,老师印象深刻。
前几个姓确实少见,最后那个“谢”就是我。说来奇怪,谢姓在南方不是很生僻,可在我们这个塞外小城委实不多见,我所在的学校里,仅我一家别无分号,我身边的人,除却亲戚,亦是一个也没有。我和小邸乃同班同学,也是被老师提问最勤的人。我妈和他妈以为老师特殊照顾我们,商量着给老师送本挂历,被老师严词拒绝,上述的顺口溜此刻方才得知。我妈回家路上乐呵呵地说:“你们老谢家真不赖,有助于提升学习。”几乎天天都起身回答问题的我满脸不高兴,心想:不赖什么啊,经常回答不出来挨批评,老师能不能别再喊我了。
县城上学一年半,我随父母工作调动来到市区读书。新学校新同学新老师,作为插班生的我初时与大家格格不入,坝上来的孩子,普通话说不好,山西味的普通话,一张嘴便引得同学们笑,老师也阻止不住。有一次上课朗读课文,平卷舌不分的我读得实在不成,老师憋了半天没憋住,扭头肩膀耸动半天才回转过来,面带微笑的让我坐下。
我感到受了莫大的委屈,硬着头皮去寻老师,问她能不能别让我再朗读课文,老师一脸严肃地拒绝了我,她告诉我,有啥困难别多躲,不是口音不对吗?回家读报读书,大声念出来,别给咱老谢家丢人。老师口中的“咱老谢家”完全是句安慰话,她的姓虽然和我的姓读音一样,其实是“解”。
有了老师的鼓励,不知不觉和老师成了“咱”,我信心大增。每天放学回家,作业写完就开始读报纸读字典,没多久,我的口音消失了,同学们不再笑话我。几个和我关系好的同学遗憾的说:“螃蟹,你咋就没口音了呢,现在读课文一点意思也没了。”
孩子的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我很快融入了大家,有时候还故意用坝上的晋语方言说几句俏皮话逗大家笑,没曾想同学们觉得好玩纷纷学我说话,听着满教室声调怪异的方言,老师仰天长叹:“还是家乡话厉害,一坏坏一窝。”
此时,我的邻居中有了同姓的一位爷爷,他家来自坝上的另一个县,据他说,坝上姓谢的拢共没几支,都是山西迁移过来的,虽未联宗,二百年前定是一家。
从小学到高中,我上学地点几经辗转,从未遇到同姓之同学。高中老师干脆忽略了我的名字,直接喊姓:“谢啊,这个问题你来回答。”得,十来年“螃蟹”的外号,立马转变成“谢啊”,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同学老师甚至我的父母全都这么叫,搞得我从别扭到适应,一天听不到“谢啊”的呼唤,浑身不自在。
大学我终于遇到了一位同姓之人,我们一个系不一个班,上公共课时,互相发现了彼此,刚下课凑在一起,神情亲热。要不是皆为男生,同学们定会以为我俩一见钟情。这位谢同学境遇与我相似,从小到大未有同姓的同窗。两个“孤独”的灵魂凑在一起,自然少不了一起喝酒打游戏论祖宗,说来也巧,他家先人是由山西迁到河北,一代代繁衍下来。我们相约一起回山西寻祖,无奈学生囊中羞涩只好作罢,毕业后囊中倒是不羞涩了,见面却成为难题,曾经的约定只能伴着青春的回忆无限期搁浅。
我结婚后和妻旅行,游至云南大理,按照预定到了一家客栈。这家民宿开在大理古城边上,老板是位上了岁数的大爷。在入住登记时,大爷看着我的身份证忽然愣了一下:“你这名字中间的字是字辈吗?”我有些诧异:“您怎么知道?”大爷笑呵呵地说:“咱们一个姓,虽说排的字辈不一样,可我有感觉。”
大爷来自河南,儿子在大理工作,他喜欢此处的安逸,跟着儿子到此。孩子孝顺,看到他天天闲得难受,张罗着为他开了一家客栈,房间不多,古香古色颇有特色。大爷虽然身体不便(听力不好),却喜欢这种和天南海北的人打交道的生活,把个客栈经营的温馨无比,住客不多,和大爷相处的像一家人那般随意。
我们登记时,有出门游玩的住客和大爷笑嘻嘻地打招呼,不知道大爷听清没听清,反正他自顾自地说自己的话,无外乎:“出门注意安全。我那小三轮车胎没气了,你打点气再骑。你那个旅行包不用换,我给你缝好了,回头自己拿……”
和大爷一阵寒暄,越聊越亲热。原本二百块一天的住宿费,交钱时大爷大手一挥,二百块钱随便住,住到你们走。我们哪里好意思,连忙推脱,大爷不耐烦挥挥手:“你这年轻人真麻烦,就这么定了。你知道不?河南是咱谢家的祖地,我一个老家来的老人,能不照顾照顾你们?”大爷耳朵不好嗓门大,一番话惊天动地,有住客听到逗大爷:“大爷,你也照顾照顾我们呗。”大爷笑道:“这是我本家,能和你一样?今天高兴,所有人住宿八折,中午大爷做顿饭请你们。”
我们接受了大爷的好意,可也不能过分。放下行李未待休整,我和妻匆匆出门。别人来旅行,打听的是哪里好玩,我们倒好,问人家哪里有菜市场。菜市场采购了水果蔬菜拿回来交给大爷,大爷没有见外,高兴地拍了拍我:“咱本家人有礼数。你们先玩去,中午尝尝大爷的手艺。”我故意学着大爷的口音:“中!”
几天下来,我们小两口每次出门游玩回来都要给大爷带点水果肉什么的,搞得好像我们是大理本地人,在此安了家一样。临行前与大爷告别,真诚地邀请他得空去草原玩。大爷应和着,推着他的小三轮一直把我们送到城外,挥手作别。
有的承诺,说者应者当时诚心诚意,可谁也抵不过距离和时间。十年过去,我们和大爷早已断了联系,只剩下往昔种种当作趣事说与人听。不知本家大爷如今是否安好,想来定是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