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海子
年3月24日—年3月26日
“春天,十个海子全部复活/在光明的景色中”……年之后的每年三月,诗人海子一次又一次“复活”。当“春天抑郁症”的情绪笼罩,我们却有幸从海子留下的诗行中读到力量与生机,比如“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又或“答应我/忍住你的痛苦/不发一言/穿过这整座城市”。海子那句永久的祝福也留给了每一个人:“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子诗歌中那些细致动人之处,除了确实身为天才诗人之外,或许也源于他生活中时时刻刻的真实片段。在海子的弟弟查曙明的文章《回忆我的哥哥海子》中,我们能读到一位如同自家大哥一样的海子——他会带着自己的弟弟“聆听荷花开放的脆嫩声音”,会告诫弟弟读古龙小说的过程中也不要忘记抓紧学业,会往家里汇出自己的第一份工资、为家里添置黑白电视机……
海子作为诗人的身份,是在他去世之后,才被他的家人们真正开始了解。海子的母亲最喜欢读他的抒情短诗,每一次在阅读“妈妈又坐在家乡的矮凳子上想我/那一只凳子仿佛是我积雪的屋顶”时眼冒泪花,因为“读诗让她感到儿子并没有死,而是一直活在她心中。”今天,海子诞辰58周年,我们也在阅读海子诗歌的过程中,一次次唤醒一个诗人留下的“春天的品质”。
《回忆我的哥哥海子》
查曙明
海子是我的大哥,原名查海生,年3月24日出于怀宁县查湾村高桥屋。村子坐落在安庆市北郊一片田野之中,海子的童年和少年在此度过。
我们的老屋门前不到十几米,便是一汪池塘,池塘边有几棵槐树和桃树。阳春三月,桃花盛开,槐花飘香。五六月,池塘中间便开满红白相间的荷花,煞是好看。有时,海子央求村里大人采摘来一枚含苞待放的荷花,把它插在盛满水的竹筒中,置于床前的矮桌上。宁静的夜晚,我俩躺在床上,竖起耳朵,聆听荷花开放的脆嫩声音,在一阵阵荷花的清香中进入梦境。我比哥哥小三岁,小时候,哥哥常带我到池塘里钓鱼,秋天的时候他还和我光着屁股到地里挖红薯。
年老屋全部拆迁,我们村搬迁至靠北几百米的一个山冈上,一直延续至今。老屋成了一片良田。此时哥哥已经十岁,寄读于离家五里外的高河中学;三弟查训成已经三岁;小弟查舜君也在这年呱呱坠地。我已七岁,需要帮父母照看两个弟弟。
海子童年/摄于家乡怀宁县高河镇查湾村
我们的父亲查正全,年农历七月二十三日出生于怀宁查湾。名字中的“正”应是“振”,表示辈分,因办理身份证时误写成了“正”。我们家世代以农耕为生,祖父体弱多病,祖母是裹小脚的农村妇女,家境贫寒,没经济能力让父亲去正规学校读书。但父亲有超强的记忆力和洞察力,他十三岁当学徒,通过乡村老裁缝口传,学习缝纫,十五岁便凭着一把尺子,一块画粉,一把剪刀,走街串巷为乡亲们缝制衣服,二十多岁便成为家乡远近闻名的“金牌”裁缝。父亲一直游走于手工业者和农民之间,他不会写字,不会记账本,到晚年也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他一生全凭记忆,从未算错一分钱,没多收或少收工钱。他口口相传,带了几十名徒弟。但父亲一直都崇尚文化教育。当年小叔不想读书,想跟他做徒弟,他苦口婆心劝小叔重返校园,小叔后来成为中学特级教师。当他发现幼小的海子早慧,记忆力超强,在海子五岁时,便跟同在乡村当民办教师的朋友操刚说情,请他收海子入学,接受正规教育。我们家那时生活再艰苦,哪怕借钱,父亲仍千方百计供我们四兄弟读书。
母亲操采菊(身份证名误为操彩竹),年9月1日生于本地一个富户,为了爱情,她不顾家人反对,毅然嫁给了贫穷的父亲,并且不离不弃,恩爱一生。母亲一生含辛茹苦养育我们兄弟四人。从小她就教育我们要学知识、学文化,做人要善良正直,做事要坚持,对社会要抱着一颗感恩的心,对生活要积极乐观。在海子牙牙学语时,母亲发现海子对文字情有独钟,便千方百计寻来旧报纸旧书籍,启蒙海子识字、写字。
此外,从小,母亲就教育我们要热爱劳动、珍惜粮食。一次,哥哥和我帮母亲收割麦子,母亲远远看见有枚麦穗遗失在地头,她让哥哥去拾起来,与成捆的麦穗归拢在一起。母亲说:“每颗粮食都是老天的恩赐,不能随便糟蹋。”上初中那年,我读了鲁迅先生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很是手痒,寒假里的一个下雪天,我拉着哥哥,在老屋门前扫出一块空地,用一根系着细绳的木棍顶起一只竹器,在下面撒一把稻谷,学闰土抓鸟雀。我没耐心,等不来鸟雀,早去别处玩耍了,海子却默默收拾地上的稻谷。为此,母亲数落了我,让我向海子学习要珍惜粮食。海子去世后,读他的《粮食两节》中的句子“粮食头,上是火。下面或整个身躯是嘴,张开大火熊熊的头颅和嘴”,才知道,海子一直对粮食存有敬畏和感恩。而这,无疑受到母亲的深刻影响。
海子母亲/摄于年
那时候生活艰难清苦。农忙之际,父母和村里劳力集体出工,忙种、忙收。农闲时,父亲作为一个手艺人,带着剪刀和尺子,走村串巷,为大家缝制衣服,换取微薄报酬,来缓解捉襟见肘的家境。母亲则在山冈较为平坦处开垦了几垄地,种上麦子,补充家中匮乏的口粮。十岁时海子进入中学后,便很少同我打成一片。星期天,寒暑假,他不是在家看书,就是帮母亲在麦地除草、施肥、收割。
海子从小就被村人目为神童,具有超常的记忆力,据说四岁的时候就能够背诵50多条毛主席语录。记得乡村夏夜纳凉时,乡亲们聚说三国故事,常找来海子补充情节。海子总是能够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把情节讲出来,让大家听得入神。但海子给我留下更深刻印象的还是他读书的勤奋。夏夜,我躺在蚊帐中一觉醒来,看见海子为了防止蚊虫叮咬,上身披着父亲宽大的衬衫,两腿没在装满水的木桶中,仍就着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看书、写字。寒冷的冬夜,纸糊的窗外,北风呼啸,躲在破旧棉被里的我,夜半常常被冻醒,朦胧中,海子还坐在书桌旁,轻跺着双脚,揉搓着双手,眼睛仍盯着摇曳的煤油灯光下的书本。
从小学到中学,哥哥的成绩一直优异。十五岁那年,他一举考上北京大学。全家人长久地沉浸在兴奋中。
北大法律学系七九级二班同学合影,前排左二为海子
哥哥从大学二年级开始,每年只是寒假时才回家陪家人欢度春节。其余时候,他与家人主要通过书信联系。这种生活多少年来一直影响着我,以至于到现在每年春节前夕我心里还隐隐有个期盼:哪天,哥哥背着发白的牛仔包风尘仆仆地突然出现在家人面前。每当我遇到挫折困惑时,总想静下心来写封信给哥哥,与他谈谈心。可惜,现在我与哥哥的往来信件已经全部遗失了。
年秋天,哥哥在石家庄中级人民法院实习。实习快要结束时,他才给父母来过一封家信,就自己毕业分配去向的问题征求父母的意见。当时,他有几种选择:安徽省司法厅、南京中级人民法院、中国政法大学。记得父母让我代替回复的建议是,让他到安徽省司法厅工作。理由是,那里离家近,相互之间能有个照应。但第二年毕业后他自己还是选择留在了中国政法大学。后来,他同父母解释:一开始要求到地方工作,以后想调换大城市就比较麻烦,但从首都北京调往地方城市就相对容易多了。父母想想也对,尊重了他个人的选择。只是父母每次去信都叮嘱他:你现在年纪轻,在单位要好好工作,与同事要搞好关系,尊重领导,注意身体等。那时他回信信封的地址是:中国政法大学校刊编辑部,信的内容都是让父母放心。他说,新的工作单位食堂的伙食不错,工作也不是太累,让父母多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并督促我们三兄弟好好读书等。
年秋天的一天,父母突然收到了一张哥哥寄来的汇款单,汇款金额是人民币60元整。在汇款单附件说明栏上,哥哥附了简短的两句话:爸爸妈妈,你们好。已发工资,现寄60元给你们。望保重身体,祝全家安康。当汇款单由村支书递给父亲时,父亲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此事一度成为查湾村的头号新闻:查裁缝的大儿子在北京某大学工作了,吃公粮啦,还给父母汇款了。这件事一直是当时纯朴的村民教育自己儿女的样本。
诗人海子
这年寒假回家过春节时,哥哥还捎带了几帧单位发的美女挂历。哥哥把挂历挂在老屋厅里当年画,很耀眼,很时髦。他还给我们三兄弟带回几叠印有“中国政法大学”字样的信纸做笔记本。
年下半年,哥哥来信告诉我,他的通信地址改为中国政法大学哲学教研室。在信中他告诉父母,他现在是一名大学助教了,教学生美学。当时父母很疑惑,问他:“你在大学学的是法律,怎么现在学校安排你去教学生美术?这样专业不是不对口吗?”他解释说:“美学是一门哲学,不是美术。”
四季轮回,日子密密细细,我们一家六口人,父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兄弟教书的教书,上学的上学,平淡而幸福地生活着。我们和哥哥虽然不常见面,但我们互相思念,彼此牵挂。
哥哥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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