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儿时过年北方70后农村孩子的回

文/张立伟

全文共字

窗外,绵绵细雨时快时慢地飘洒着,天地间笼罩着一片苍茫的雾霭。不远处马路上疾驰的汽车,车轮碾压路面水渍的刷刷声不时传来。气温骤然下降,以至这座南方都市终于有了冬天的味道。

今天是冬至,距离过年越来越近了。

多年前,为了摆脱家庭的困窘,我不得不远走他乡寻找生活的出路。经过不懈的努力,如今生活终于得到了改善。可是面对即将要过的年,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期盼和喜悦,仿佛那只是工作上一个不可或缺的流程。在我的记忆里,惟有儿时的年,方是真正的年,使我由衷地向往和怀念。

冬至一过,很快就进入了腊月,紧接着就是过年了。贫困的生活使人们平时连一顿白面馒头都很难吃得上,更不用说鸡鸭鱼肉蛋了,因而过年就成为了人们改善生活最好的理由,都在为能够过上一个丰盛的年而精心准备着。我巴望着早点过年,因为不仅有好吃的,还可以穿上新衣服和新鞋子!

进了腊月,过年的帷幕也就徐徐地拉开了。

一天午饭后,我正在外面和小伙伴们玩耍。母亲突然唤我回家,要我下到地窖里扒红薯,说是要漏粉条准备过年。漏粉条是过年的大戏之一,每一家几乎都不会略过。我怏怏地回到家里,脱下笨重的棉袄钻进了地窖。地窖里潮湿而温暖,我用两只手快速地装满了一筐,父亲便在上面用系上绳子的铁钩将筐拉了上去。我又装满了一筐,父亲就又拉了上去。如此往复循环着,直到母亲说不用了,我才从地窖里爬了上来。这时地窖口的边缘,堆着的满是泥巴的红薯,足有两百斤。母亲忍受着冰冷的井水,用手仔细地把红薯全都洗得干干净净,装进了三个蛇皮袋子里。

父亲把三袋红薯一一搬起放到了板车上,然后拉起板车往邻村的红薯加工点赶去。我紧跟在后面,用力地向前推着车帮,尽量减轻父亲的劳力。打红薯粉的人太多了,有肩挑背扛的,也有像我们一样用板车拉去的。我们一直等到天擦黑,才将三袋红薯变成了粉末。

漏粉条需要非常专业的技术,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胜任的。红薯加工成粉末后,要由专业师傅配放其它的食料,并用水搅拌成浓淡相宜的浆糊状。到了上锅的时候,师傅一只手用水瓢一瓢一瓢地舀起少许,缓缓地倒进另一只手擎着的漏勺里,放下水瓢后,要马上拿起木锤轻轻地敲打漏勺边缘。于是,浆糊状的红薯粉就变成了数十根粗细均匀的长长线条,飘落进早已将水烧得沸腾的锅里。过了一会儿,灰白色的粉条就像刚洗完了热水澡,终于从氤氲着浓浓热气的锅里出来了。

由于漏粉条的工作量比较大,一般都是三五家一起合伙。根据工作需要,各自提供锅灶、柴火或其它的物料。

漏粉条开始了,我和其他几家的孩子们像电影里的小乞丐一样,每人手中捧着一只空碗围在锅灶旁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口等候新鲜出锅的粉条。因为刚出锅的粉条热气腾腾的,软软的,滑滑的,放进酱油、醋和香油等作料,吃在嘴里实在是太美味了!有时我们还央求师傅把少量的粉条加粗,我们称之为“牛犊子”。这样的粉条又别有一番美味,现在想来涎水都快要流到下巴了!

到了小年前后,挨家挨户都要蒸包子、馒头和炸丸子等,这些也是过年必不可少的大戏。即使家境差一些的,也不会略过。条件好一些的家庭,还要用红薯和大麦芽熬炼成的糖稀,将大米花、爆米花以及炒熟后的芝麻、黄豆等各自黏连起来,做成不同式样的点心。

做这些吃食的时候,同样需要几家联合起来互相帮忙。那段时间里基本是不用在家吃饭的,因为不管你去谁家里串门,都会受到热情的招待,拿出各种吃食让你吃个够。有的人家还会在你临走的时候,抓上炒熟的花生、瓜子或其它点心塞满你的口袋。人性的淳朴和善良,在那个时代体现得淋漓尽致。

那几天,家家户户的屋院里临时铺就的席子上,全都摆满了热气腾腾的包子或馒头。这是在等它们水汽晾干以后,再放进蛇皮袋子里贮存起来。这时每一家的包子和馒头都堆得像小山似的,一般都能够吃到出了正月,甚至有的放得太久生出了霉点。我想,这大概源于平素没得吃,或是为了遵循传统的过年习俗吧。

包子的花样繁多,但主要有肉馅和素馅两种。肉馅又有了更多细分,素馅的亦然。馒头的品种也是非常齐全,除了白面馒头和玉米面馒头,有的还会做些红薯面馒头——如今可是很难吃到了!还在不同的馒头里面,分别塞进了白糖、干菜和红豆等。由于白面馒头和包子都是比较稀罕的细粮,大多留给了家里的老人和孩子,或是用来招待前来拜年的亲朋好友。

母亲包的包子小巧而俊美,做出的馒头也不似别人做的肥胖和臃肿。这在众多的包子和馒头里,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我望着我们家院子里的席子上星罗棋布的包子和馒头,随口说了一句:“这么多啊!”母亲听到后,连忙对着地上用力地啐了一下,然后皱着眉呵斥我说:“吃饱了就玩去,哪儿来的废话!”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忽然愠怒,心里感到委屈极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种风俗,意思是我们拥有的一切都是神祇所赐。说出来嫌多,神祇就不会继续赐予了。尤其是小孩子更不能说,因为小孩子说出的话最为灵验。

过年肯定是少不了猪肉的,而且它还是一道主菜。那段时间,屠夫刀下的猪撕心裂肺的哀叫声,时而飘荡在村子的上空,那声音让人听来颇感凄凉和悲哀。

每当有人家杀猪,我们一群孩子们便会蜂拥着跑去瞧热闹。我们除了观看屠夫怎么杀猪,还在等着抢到猪脬当作气球玩。有时为了得到猪脬,相互之间还推搡着动手打了起来。不过俗话说“小孩脸三伏天”,说变就变了,成为朋友或敌人都只是一瞬间的事儿。

不过,轮到我们家杀猪的时候,猪脬当然是非我莫属了。在父亲的帮助下,我把它吹得像又大又圆的西瓜,然后用细细的绳子把吹气口严丝合缝地扎紧,这样一丝儿气也就不会漏出了。

眼看就要到除夕了,一场大雪猝不及防地飘了下来。先是哗啦哗啦洒落着冰凉的雪粒,渐渐地就幻化成了洁白的雪花。那雪花好似醉了酒的白衣少女,在空中优雅地踩着舞步,风度翩翩地悠然而落。不多会儿,略显潮湿的地面就积起了厚厚的一层雪。我俯下身子用手指在平整的雪地上写下我的名字,看着那貌似蚯蚓爬行的“杰作”,自己都不好意思偷偷地笑了。

母亲在打扫着屋子,那些隐藏在角落里的尘垢,都在母亲的笤帚下遁形了。按照传统习俗,今年的灰尘绝不能留到明年,这也给过年增添了一份好心情。父亲在清理着院子,我把父亲扫成堆的残雪和房檐上掉落的冰溜子,一并用铁锨铲进筐子倒进了大门外的河沟里。

终于捱到了除夕,阴郁多日的天空开始放晴了,太阳露出了通红的笑脸。俗话说,“霜后暖,雪后寒”,我却顾不上寒冷,没经任何人呼唤就早早地起床了。我兴奋地穿上了母亲早已为我准备好的新衣服和新鞋子,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好想出门往人堆里神气地谝一谝。

母亲一早就开始张罗着年饭,父亲则帮着打下手,杀鸡宰鸭和烧火。我呢,就忙着贴春联。当所有的门扇全都贴完后,还要在猪槽上贴“槽头兴旺”——虽然那头肥猪刚被杀掉了,但开了春父亲还会买上猪仔的。厨房的锅灶旁贴的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粮囤上贴的是“五谷丰登”。最后我们卧房的床头贴上了“身卧福地”。屋里屋外熠熠闪光的红色春联,给过年平添了更多的喜悦和祥和。

不过,贴春联是有很多讲究的。如果本家三年内没有人去世,就可以全部用红色的纸张。不然就只能根据逝者逝去的时间长短,选择用黄色、紫色或蓝色的纸张。否则,就是对逝者的极不尊重。

眼看快到正午了,稀疏的鞭炮声开始不时传来,这是有人家在吃饭了。渐渐地,鞭炮声变得越来越密集了。我的心里有些着急,就频繁地跑去厨房察看饭菜的进展情况。这时母亲解下了围裙,终于对我说可以开饭了。于是我连忙把屋子里那挂长长的鞭炮抱到大门外,把它高高地吊在树杈上。又从锅灶里抽出一根尚未燃尽的木柴,小心翼翼地点燃了炮捻子。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霎时响彻了房屋上空,我们家的年饭就这样准备开始了。

饭菜实在是太丰盛了,鸡鸭鱼肉蛋无一缺席,还有芹菜、土豆和菠菜等一些常见的小菜。看到那只摆在饭桌上每天一早就“喔喔喔”扰得我不能睡懒觉的大公鸡,心头竟有些不舍。母亲把那条比筷子还要长出许多的鲤鱼转过来,将鱼头对准了坐在饭桌主位的爷爷。按照风俗礼仪,这是表示对长辈的尊重。

母亲拿起一只备好的空碗,用筷子把每道菜都搛了一点放进去,然后迈步到了门旁,倾下身子,恭敬地将菜全都洒在了地上,嘴里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母亲在敬天,这是每逢年节必不可少的仪式。待母亲回到饭桌坐下,我们才各自拿起了筷子正式开始吃饭。主食吃的是馒头,因为我们那里不产大米,在当时也不具备购买的条件。

橘红色的落日在缓缓地下沉,气温也就跟着下降了。路面上消融后脏污的雪水开始冻结成冰,踩上去一不留神就有被滑倒的危险。炊烟在屋顶上空随着轻风四处飘散,几只灰色的麻雀在房檐上叽叽喳喳地欢叫。它们突然一个盘旋飞落到院子里四处跳跃着,用它们的喙在地上啄食着,似乎也在为过年找些好吃的。

由于年饭主要在中午,晚饭也就极其简单。一般都是吃中午剩下的饭菜,饭前燃放的鞭炮也不似午饭时那样热烈。母亲将厨房收拾好后,就在堂屋门厅的桌子上摆满了瓜子、糖果和其它点心。而后点燃了火盆里的麦草,陆续地放进提前准备好的棉秸和木柴。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将我的身影映到了墙上,模糊而高大。我依偎在母亲身旁,望着火盆里蓝精灵一样跳动的火焰。母亲对我说,除夕夜烤火守岁,可以祛除身上的疾病和晦气,还会在新的一年里迎来好运。我对母亲的说法不置可否,只是静静地听她讲述着一些陈年往事,还有她和父亲聊着的家常。

不知何时我竟睡着了,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了温暖的被窝里。新年第一个早晨的阳光,透过门框的罅隙照到了我的脸上,灿烂得耀眼。我掀开被子,揉揉蒙眬的睡眼,突然回想起几天前母亲对我的嘱咐:大年初一要主动早起,不能让任何人催喊。昨晚在烤火的时候,父亲好像也提醒过我。于是,我顾不上衣裤沁人的凉意,赶紧翻身爬了起来。最为重要的是,今天要给爷爷还有父亲和母亲磕头拜年呢!

明媚的阳光铺满了门厅,空气中流动着丝丝暖意。爷爷已经端坐在饭桌旁,微眯着眼睛抽着他的大烟袋,好似十分地舒坦。烟锅里散发出呛人的烟味,弥漫了整个屋子。我匆忙地刷牙洗脸后,笑嘻嘻地跑到爷爷面前说:“爷爷,我来给您拜年了!”接着就“扑通”一声双膝跪了下去,脑袋挨着地面“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随之欣喜地从爷爷的手里接过了压岁钱。

父亲已将饺子端到了饭桌上,热气腾腾的香气直扑进鼻腔,和爷爷烟锅里散发出的烟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是母亲昨天下午包的饺子,我最爱吃母亲包的饺子了!因为母亲包的饺子,皮薄,形体秀气而精致,饺子馅儿也鲜嫩,看上去油汪汪的。母亲还将饺子皮中加入适量的芡粉,这样包出的饺子在锅里不容易煮烂,饺子馅也就不会冲破饺子皮溢出来,吃在嘴里滑溜溜的,非常爽口。

父亲和母亲围坐在了饭桌旁,拿起了筷子准备吃饺子。我倏地一个箭步奔到父亲面前,又是“扑通”一声双膝跪了下去给父亲拜年。就在我准备起身的时候,父亲已把压岁钱擩到了我的手里。这是一张崭新的五块钱钞票,边缘锋利得可以用来刮胡萝卜!

我几乎没有起身,转过脸膝行到母亲面前,同样磕了三个响头。母亲连忙欠起身把我拉了起来,将我膝盖上的尘土拍打干净,然后像父亲一样给了我一张崭新的五块钱。我喜滋滋地摩挲着两张崭新的纸币,心里想这肯定是父亲和母亲早就悄悄准备好了的,不然一时间哪里有这样崭新的钞票呢?!

太阳升得越来越高了,将它的金色光芒慷慨地洒向了大地。人们袖着手或嗑着瓜子走出了家门,脸上洋溢着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大家三五成群地围聚在向阳的墙根儿下,闲谈着过年的感受以及走亲访友的拜年计划。

年,就这样在忙碌而欢愉的氛围中渐行渐远了。

时光的轮子在不停地向前滚动着,任谁也无法阻挡。门扇上的春联撕下了又贴上,然后又撕下再贴上,就这样年复一年地过去了。眼下又已是冬至,距离过年也就又越来越近了。只是往日过年那种淳朴的快乐时光,却似墙上撕下的挂历,永远地成为了过去!

——end——

原创不易,期待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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