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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李丽萍
正月初十老家村里来电话，问正月十五串院唱秧歌能不能回去参加（因为家家院子都去，即为“串院”）。我以往热切地唱过一两年，后来便忙于他事，参与较少，而唱秧歌是很有文化功底的一件事，我有些胆怯，却因出生地恩重，不得推辞。我接受安排。
跑腿秧歌是山西武乡、榆社、沁县等县区方圆近百里的风俗，俗称：跑腿秧歌，现在已是非遗文化项目，十字一句，一组四句，这些似乎都不足为奇，奇的是，四句句尾皆需押韵，更奇的是现编现唱，奇绝的是只有二十秒左右的思考时间，即须对出，锣鼓声即落即张口，拖延一两秒都有碍脸面，自觉水平受限，四句内容还要表达一定的中心意思，更不能东拉西扯。七步成诗的历史来自三国那个有情有义的才子嘉俊，我们跑腿秧歌的历史，不知是三国前还是三国后，或者更早，早到何时？已无可考。
这个文化活动异常灿烂。在元宵节到来之前，村里的所有人便开始酝酿今年的元宵队（跑腿秧歌队），由旗队、“晃郎杆队”、锣鼓队、“挑梢”队、总领队组成。
旗队和“晃郎杆”队，是娃娃兵，三到十二三岁均可，是扛着红旗彩旗和“晃郎杆”，到各家院里不停地转圈圈拉开场子营造节日氛围的，他们是队伍里最累的一支，但孩子们争先恐后、乐此不疲、劲头十足，气喘吁吁也绝不能落后，瞅个队伍出门后或者进门前的机会，随便找个较为干净的石头砖瓦略略坐那么一两分钟，便撒丫子追赶、加入队伍。晃郎杆是各家给自己的孩子临时做的。找一个顺溜耐用也比较轻便的木棍，两米左右长，顶头上绑一个大鸡毛掸子，棍子上间隔一定距离，扎五六块颜色亮丽的新布，长短不一，宽窄各异，扎好后，杆子上面半遮半露地覆盖一张另外的新布，就好像给晃郎杆披个大氅一样，为了点缀这个大氅，手巧的媳妇儿会在上中下三个位置分别扎一朵花，完成。孩子们扛着晃郎杆从远处走来，鸡毛掸子不停地摇动，很有几分神气，逐渐走近时，那各种新鲜花布晃着人的眼，远去时那背影的大氅和花花也吸引着眼尖的女人们。旗队的威风和晃郎杆的华彩尽显小院和大街。
锣鼓队自然由村里壮年男女组成，各县各区的鼓点略有差异，基本相似，锣鼓铙镲乐器节拍嘛，从小到大地耳濡目染，根本不必训练，拿在手上就能来。
那“挑梢”的就是唱跑腿秧歌的歌手。“挑梢”挑字的用法，在我理解，可能有领头的意思。因：以往在正月十五各家串院后，上演本村自己人参与的多个文艺节目，相邻的村子在正月十六、十七、十八的三天时间里，还会在两个村子有两场汇演，属于两个村子的文艺助兴，而两村的锣鼓队、旗队、表演队、观众队等大队人马在村口相迎相逢时，大炮（以前有铁炮）声中，首先是两村的跑腿秧歌歌手，唱秧歌互道辛苦、互赞热忱，排场地客套一番（也叫接送秧歌）才迎进村里开始表演，是村里最文艺的外交环节，是礼乐教化的传承。这种接送也可以出现在自家大门口（即：大门口唱跑腿秧歌迎接和礼送元宵队，迎接时甚至可以出个题目，请对方回答）。
总领队是元宵队的头脑团，预定那赠送各家的物件，用来表达新春新意，日历、年历、小台历、挂历等，抑或是比较精美的小物件，相传在最困难的时期，曾经送年糕，年糕的寓意更好：蒸蒸日上、步步登高。各家呢，回赠元宵队价值略重的礼物，以自家的生活水平发挥，几乎没有上限。总领队里有帮忙拎礼物和赠品的，有帮忙登记情况的。
各家家里的客厅摆满招待的一应糖果茶水，总领队提前到客厅做互赠事宜，大门口哔哔叭叭的鞭炮声中，就拥进小院二三十人的元宵队。院子里的户头份数不受户口本的拘约，有人虽然身处远方，村里并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但不影响他在异地和家乡的同乐，托付族内近亲，同出一份礼物，元宵队便给送上同样的美好祝福，如一份对应四组秧歌，两份就累加成八组，院子里锣鼓喧天的时刻也就加倍了。此外，如是军属烈属，则额外加唱一份四组，是对子弟兵的额外褒奖。
还有的院子平时没人住，春节也可以在不远的县城，元宵节这天则必定赶回，接待元宵队。有那公务繁忙不便回来开门迎接的院子，也要有沟通和安排，元宵队把秧歌和祝福送在大门口，以尽村里暖意。那门口没贴春联的则是表明在过去的一年里，有至亲离世需要忌孝，元宵队不进院内，所有事宜在大门口进行，则是对逝者的同理尊敬。
家里如有年满十二的孩子，除了送元宵队更重的礼物外，院子里则摆一桌高规格的糖果，一般是九盘，名曰茶盘，是敬奉三官爷的，还需送一面红旗，一对灯笼，寓意孩子长大成人另有风采，红光映亮前程锦绣。
今年更遇一件巧宗：有两个孩子在本村长大，后因家庭解体离开村子，为了表达他们弟兄俩对这片山水乡情的恩义，特奉献两份礼物，委托舅舅在十字街中心接待元宵队，同样放礼炮、散发香烟、敬茶水、唱响秧歌，那一刻倒感觉，串街串院都一样，串的是温情和时光，暖的是昨天和前方。
正月十五零时刚过，锣鼓队便在村里的主要街道开始聒街，以这种告诉乡民，要开始闹元宵了。一晚上要聒够三次。彼时哪有闹钟！为了不错过时间，村里的后生们挤在某家炕上，轮流值守，以免错过时辰。记得那年元宵节上午，我村的那个精干后生——艳生伯伯，穿着过年的新衣服，靠着我家的三抽屉柜站着，打盹啦！大家起哄地笑他，他努力树正自己的脖子，手指向上敲指，使劲辩解：“该我俩点睡，结果丑娃那货肚子疼，不能打扑克了，丫们（人家们）把我拽起来不让睡了！一黑夜就没睡嘛！”意思是：他不是不豪气，而是太豪气！
大村的元宵队要在五点左右就开始行动，或者更早。从灯火通明的庙上起头，有请神之意，串院结束后返回庙上，意为送神。庙上的唱词有：
三官爷，保佑咱，风调雨顺，
魁星爷，指引咱，文运功名，
特来请，众神灵，人间游巡，
也看看，人间的，繁华盛景。
众神灵，保咱村，长盛不衰，
香火缘，能延续，千秋万代，
咱们村，新年里，多出人才，
各行业，显身手，绽放华彩。
到各家的唱词则根据各家具体情况，有即将成婚的期待：
国有道，就会是，国运昌盛，
家有道，就会是，后继有人，
找上个，好姑娘，娶回家中，
全村人，都来家，喝上几盅。
有喜得贵子喜悦：
满月酒，在咱家，喝了半晌，
好孩儿，胖乎乎，很有福相，
长大后，去拼搏，乘风破浪，
祝愿他，有成就，造福一方。
要考大学的、盖起新房的、考取工作的、老年长寿的等，经商的、上班的、服务等行业的，或激励、或展望、或称颂、或祝贺，也有诙谐调侃同伴的，唱到精彩处，唱者听者以及观众一片嬉笑盈盈、满面春风。
在部队，你就是，训练标兵，
回后方，你成为，开路先锋，
为家乡，为国家，一片赤诚，
咱村人，都对你，万分称颂。
男儿他，有志向心胸有丘壑，
好女儿，她贤能眉眼是山河，
好家庭，儿女们，发展不错，
好家风，就给咱，悄悄说说。
在外头，你谋划，美好前途，
描绘好，全家的，锦绣蓝图，
你姐夫，他经常，把你照顾，
是不是，挣上钱都给了姐夫。
一年一度的串院，串热了心，串亮了梦，给每个儿女以振奋，背起行囊再出征！
作者简介
李丽萍，山西武乡人，教师，“爱艺术爱文学爱美好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