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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春联
文\薛红珍
如果春节是一幅立体画，远景就是那期盼的团圆，近景必然是主妇们的忙碌、孩子们的欢笑，还有一桌不可缺少的年夜饭。但最为浓重的一笔是由红纸抒墨的对联来完成的。
我生活在一个小镇上，从记事起，进入腊月，周围的人开始忙碌起来，杀猪宰羊，打扫屋子，腌肉蒸馍，家里有老人的还依旧习惯一针一线缝制小孩的狗头帽、鱼头棉鞋，赶在大年初一给孩子们穿上。不必掐指算，春节快得像去赶集。厨房里早已提前彩排，冬日的阳光徘徊在桌头灶间，热气和烟雾拧成股股细麻线，有风吹来，散发香气，入心、入脾……
记得每年腊月二十七八，父亲总会领着我们兄妹仨到集市上挑春联。父亲喜爱读书，对楹联这些极感兴趣。在他的说教下，我也就知道了对联起始于五代孟昶，上联仄起，下联平收。
腊月里的集市岂是“热闹”二字所能形容的，在闹中取静的只有这些饱蘸笔墨的写联人了，已写好的春联用夹子夹挂在铁丝上，铁丝一圈一圈绕开，这景象和小孩玩的迷宫堪有一比，曲曲折折，风一吹，缭绕在瓦蓝的天空下，平添了新年的几丝喜庆。
父亲停在一副对联前，说字好、意好。我走近一看，不觉出声读了出来：上联是，春风堂上初来燕，下联是，细雨庭前新种花，横批“普天同庆”。我缠着问父亲好在哪里呀？父亲说：“春节伴随二十四节气立春到，立春后当然刮春风，春风入户，燕相邻，瑞气到。再看下联，古人说得好，春风化雨，丝丝缕缕，一扫冬日阴霾，到院子里浇花除草，接天地之和气，益于身心康健。我不禁啧啧感叹说，对联上下各七言，除了关乎声律平仄还要蕴含这么多的知识啊！
这联宜挂在堂屋，大门还没有呢？父亲期许的目光看着我，我立马请命，几番寻觅，在“爆竹一声辞旧岁，梅花万点迎新春”联前驻足，不禁装模作样地说：“甚合我意”，说完急急递到父亲眼前，父亲笑呵呵地说：“喜庆又不俗气”。
重头任务是给爷爷奶奶的房子、厨房、书房选对联还有年画几张。大家分头行动，父亲的任务最艰巨，我们兄妹共同钦点最难的厨房联给他。可父亲丝毫不费力气，已经选好一副为厨房用：“粒米皆从辛苦得，寸薪不是等闲来”。且听他也讲讲这联好在哪里？此联含古意，也依当下，更是实用，且是在警醒你们。那时候厨房做饭基本用的是柴火，当时有种途径，一是兄妹们在假期捡拾，二是买打柴人背到集市上的柴火。常记起那些卖柴人背着捆绑整齐的柴火在腊月的集市上，呵气搓手，默默地等待买家的光顾。“碗中五谷，粒粒皆辛，炉膛柴火，得来皆是不易”。父亲又说：“这个联有如磬钟长鸣，古往今来，有多少朝代和家庭毁于骄奢浪费之中，希望咱们家不要浪费食物，尤其是你们兄妹更要尊重每一个自食其力的人。”
这时哥哥也没有落后，给爷爷奶奶房挑了一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的对联！我们都感觉挺不错的。姐姐是全家的秀才，书房联非她莫属，哪知她早已挑好一副在手中，父亲打开一看：不尽波涛归学海，长春花木在书林。这联引申了“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之意，而且多了几分灵秀和清雅，父亲跷着大拇指说：“你们都出息了，高兴啊！”
走走停停，走到集市的牌匾跟前，突然看到“效陶朱”三个字，我完全不明白其中意思，父亲看到我眼中的疑惑，说起一段典故来：春秋时期范蠡辅助勾践成就霸业后，深知飞鸟尽，良弓藏的哲理，急流勇退，携爱妾西施归隐山林，遨游于七十二峰之间，其间，三次经商成巨富，三散家财。后定居于陶丘，自号“陶朱公”。范蠡能艰苦创业，广积财富，又能广散钱财救济贫民从而淡化商人只为利的偏见，他去世后被尊为财神、商圣、商祖，几千年来他被生意人供奉和效仿。故乡小镇素有陇上重镇“旱码头”之称，以南来北往的生意人居多。他们尊崇范蠡，效仿“陶朱公”仗义疏财，人弃我取，人取我予。以至于在春联牌匾上题字“效陶朱”。
一番采购后，年画依然是梅兰竹菊报春图，当时已有港台明星的荧光画和挂历夹杂在中间，我擅作主张买了一幅邓丽君的日历画，最上面题着东方风来满眼春，与她笑意盈盈的模样很相配。腊月望春，冰雪未融，幸得此画，如掬春风满怀，欢欣跳跃不已！当时心境后来在周杰伦歌中寻到，“帘外芭蕉惹骤雨，门环惹铜绿”。
双门贴上秦琼敬德年画，持剑挥鞭，大门关上，剑鞭合为一体，大鬼小鬼不敢进来。独门独院的门神是天官司赐福，天官文儒，五个抓髯小孩依偎在天官袍裾下，形神丰润，憨态可掬。
大年三十，早早地擦洗门楣，在对联、门神纸背抹上糨糊，只待佳节时辰到。母亲将珍藏了好久的青花杯盘拿出来，摆上水果点心。掸尽祖宗牌位的尘埃，近处的太爷瓜皮小帽，太奶奶金莲小脚，立在桌前，在瓜果簇拥下倒比去年和蔼三分。屋外春风拍打着红红的对联，树枝哗啦啦响，屋中杯盘交错，笑语欢天。
春节是什么？乍然在春回大地的横批中惊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