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中科 https://wapjbk.39.net/yiyuanfengcai/lx_bjzkbdfyy/
有人发私信来问,我用来包书的挂历是在哪里买的。报纸上说,走遍武汉三镇,难觅传统挂历。我就是在武汉买的。早几年,每到年底,我就专程往崇文书城后面的图书市场去一趟,那里面有一片区域专营挂历。如果过了元旦再去,会大幅降价,印制得那么精美的挂历一本仅售十几元;但不能太晚,再晚就都退回厂家了,我有一次就空手而返。我去那边有点麻烦,得转车,不过跑那么一趟去采购这“年货”,可看作一种节令性的行为,有些滋味。如今过节没啥事可干的,除了去赶商场的促销活动。后来我发现离家不远的劝业场就有不少挂历卖,有的堪称精品,我就改来这里,每年买上几个,自用,送人。一年又快过完了。除旧迎新,旧的挂历,就用来包书。用挂历纸包书的做法,我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从闺蜜那里学来的。她当时在一家日资公司上班,逢新年就发挂历,日本出产的纸品都雅致极了,何况挂历本来就是做来供人欣赏的。朱天文写过,她在日本购物,售货员除了极尽谦恭,还给哪怕是最微小的物品精心包装上好几层,那些包装纸太美了,她舍不得丢弃,她的女友也攒了一大堆,但到后来也没什么用,还是扔了。她们怎么就没想到用来包书呢?
我的闺蜜是个兰心蕙质的美人,经她手包的书,恰如其人。九十年代早中期的书籍,装帧还不太好看,用挂历纸一包,绝美。我的一本《源氏物语》,她借去看过之后,帮我包了:顶上一截纯黑,是挂历的底色,在此就如同页眉。眉以下,一道银色横贯封面与封底,到了封面的侧边恰好转折向下,形成一个倒“L”字形,勾出书的轮廓,这道银色是挂历上画的边框。画,是浮世绘,绘在扇面上,扇面以书脊平分,一半在封面,一半在封底——一个衣衫繁复的女子,倚着一个衣冠男子的背影,两人坐在小木舟中。扇面之外、边框之内,是大片的深蓝色,带密集的波浪形暗纹,仿佛暗喻着舟外的海,海里的波。这一幅挂历纸,就像是为这本书准备的衣裳。
在受闺蜜的潜移默化之前,我也偶尔包书,用的是挂历纸的纯白色背面,或杂志的封面,纸一般,包得也比较宽松。后来逐渐有了讲究,并追求书衣与书的严密贴合,即,包好的书,书衣不宽于书本来的宽度,几乎就与内页的边缘平齐;而翻开来,勒住封面的书衣可自然地梭动,上下两边则依然紧贴,合起书,它又自然地梭回,不起皱、不鼓翘,浑然一体。日渐娴熟之后,包书发展成我的一项手艺,也是愉快的消遣。挂历纸,一年六张,每过两个月,就可以裁下来一张,包两本书。先打量纸上的画,考虑画的不同局部安排在书的什么地方最佳,裁开之后,再估量位置把书放好,按书的边缘先压出折痕。拿开书,把折痕折得工整清晰,再剪开中间的口,把书放进去,沿着折痕将书的每条边缘细致地包住,压紧。封底比封面容易,上下的两条边比右边的勒口容易,宜先易后难地进行,封面的右勒口是最后一道工序,因为翻开书时这条边是要梭动的。先前,我有时失手在这最后一笔,后来,次次圆满。
我喜爱的挂历,多是中国画,花鸟、蔬果、山水、仕女都是常见题材。我在包书的时候,注重书衣的画面风格与书的内容的陪衬,所以那些有古意的、闲适的书往往能达到最和谐的配搭。我包好几本书,就摆在桌上、案上或凳子上拍下来,发到博客上。我无意中看到有读者将这些图片搜集在一起,在她的博客上转帖,我自己看了都惊艳不已——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聊斋志异》三册,我先包了其中两册。上册的封面,被墨绿的荷叶铺满,封底也是荷叶与杆茎,密不透风;中册的封面,却偏是大片留白,只一小朵淡黄的荷花落在右下角,封底则是一大朵娇艳的荷花玉立亭亭,盈可一掬。上册深浓、中册清淡;中册的正面素洁、背面艳冶,都形成对照,而这两册书衣本是同一幅画裁开的,画面与色调有着天然的连续关系。
一本上海古籍社新版的《孙子兵法》,装帧极之考究。挂历纸上是国色天香的牡丹,我裁下了最佳部分给它——孙武对女人不甚好,我用如此的花团锦簇包住他,反讽他一下,但他真是一个智慧的人。剩的一半纸,包了我在超市顺手买下的《笑林广记》,这个版本粗疏,现在有些出版社做了些仿古线装书样子的古籍,专在打折的书摊上卖。粗不要紧,我包它起来,这余料的纸有一半留白,效果蕴藉而有余味。除了挂历纸,我还利用各种包装纸。严歌苓的《扶桑》,我用的是箭牌衬衫的包装袋,紫色,上有“ARROW,USA”字样,恰是扶桑将要到美国的年代。刘亮程的《风中的院门》,我用的是一个原木色的厚牛皮纸袋;李娟的《阿勒泰的角落》我没有包,因封面本身很有质感,也是返璞归真的色调,正好与刘亮程的书并肩。这两本书本应摆在一起的。近年来,国内书籍的装帧也日渐考究。装帧太完美的书,我总觉得有点不忍——完美是一种险境,稍欠一点,反倒心安了。这样太美的书包起来也舍不得。如是为爱惜,那倒不是问题,我天生爱惜东西,我看过的书都和新的一样,一个折痕、污迹都没有,我包书还是为了美。所以,装帧略为平凡的书我包起来最有成就感,是种提升,化平凡为神奇。这个过程甚至反过来对挂历纸都有这种功效,有时,挂历的剩下部分,或本来不甚好看的部分,因为合理布局,变成书衣,竟然妙不可言,多余的反成了点睛之笔,俗气的却能恰到好处。
去年夏天,我买了一本孙犁的《故事和书》,三联版的。这个版本文章选得好,只是封面居然是浅紫色,令我意外。我裁下吴冠中的水乡写意图,淡青色的天空,人字形屋顶,把它包了起来,这才合适。我发现我现在的心境,与孙犁晚年的心境竟然很像,我与他性情也相似。孙犁晚年就爱包书,用所得的各种纸包装他失而复得的旧书,并在上面写“书衣文录”。他也是极之珍惜东西:“凡所收藏,皆完整如新,如未触手。后人得之,可证我言。”孙犁先生说,读书,是为安定心神。包书也可安定心神,他一定也体会到了。用美丽的纸包喜爱的书,令人愉快,我逐渐发展的程式,也包含了节奏与呼吸,尤其在最后屏息凝神的一刹那……成了。我对于书籍的装帧是外行,我只是把我自己的这一套装帧做成了内行。
本文刊年12月18日《文汇报·笔会》
原题《书衣闲话》
………………………………………………
年,笔会创刊70周年。
衷心感谢您这些日子以来的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1xbbk.net/jwbls/823.html